Translated by 周雯葭

“看这个”,西诺以口型向我示意。

他的手臂犹如一只被催眠的蛇,扭动着向上伸。

“你有问题吗?”林老师问到。

“老师,我可以去厕所吗?”

“可以。”

西诺的ID变成橙色显示他的目的地。他紧握住座位的扶手,光滑晒过的前臂上肌肉线条清晰可见,然后他一跃而起跳到过道上,这时课桌上的锁打开了。“不需要,林小姐。”说完,他向我眨了眨眼。

林老师说:“回到我刚才所讲的,我们能从这个人物的虔敬中学到什么呢?”

当西诺从林老师身后踱步而过时,他沉着利索地将一个东西贴在她背上,随后继续向门口走去,不慌不忙的。握紧拳头的手逐渐打开,一秒一下地伸出手指。

林老师转头将近180度,手臂向后弯曲。她的衬衫一紧,刚好显出她光滑的胸部曲线。我瞥见壮硕的安博,张口呆呆地看着。西诺转身面对林老师时,刚好数到“4”。

“嗯,西诺琳娜。这个恶作剧不怎么高明。”

我同意她的说法。这根本不及西诺平时的水准。不过他还从没这么直接地挑衅过老师。

林老师从她腰上拽下一张及时贴,接着转动手腕,给全班看:“选我。”

在我左边的杜希拉打了个嗝,又皱了下眉头。西诺四只指头像击鼓般,敲打着大腿。

“我问你话呢,西诺琳娜。”

“那我告诉过你叫我西诺呢。”

“你知道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,西诺琳娜 , 回到你的座位上去,你的出门请求被驳回了。” 西诺的ID又变回原来的颜色。

林老师的头和手都回到原先的位置。她的衬衫松了下来。西诺低头拖着步子走回座位,但是我知道他私底下乐着呢。

“好,我们刚刚讲到哪儿了?” 林老师平平地说。

我已记不清西诺找老师麻烦有多少次了。每次都如出一辙,考验底线,极其接近,但偏偏不出界。目的只有一个:暂时打破假象。西诺讨厌赝品,最恨被人欺骗。

就林老师而言,她实在是太先进了,很难找到她的缺陷。但是西诺才不会就此放弃。每当老师向我们分析一首诗的正确含义时,西诺都会提出他自己的见解,通常不止一个。当老师问我们能从一个伟大的作家身上学到什么时,他又会不厌其烦的跟我们讲他自己的八卦。他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我们学习的课文都那么无趣,那么现实。

西诺私底下对注定要失败的努力抱有同情心,这个我个人可以体会一点。有一次我兴起作了一首诗。我把诗寄去给他,但在最后一刻把作者名改了。我对他说我姨妈在一堆旧文件里找到了这首诗,不幸的是,它很久之前被和谐了。我姨妈觉得这首诗还不错,但我不确定。看他怎么想。我等啊等着他的答复。

“今天这招有失你的水准,”午餐时间,我对他说。我们坐在两个完好的卡座中的一个,这些卡座是由镇上一个连锁餐厅留下来的,餐厅的人最终认定我们这小镇没法做生意,结果带着他们的自动可乐机,画着进口蔬菜的海报,和其他黄黄绿绿烂东西,仓皇而逃了。至少西诺是这么告诉我的。

“继续,” 西诺说。“如果你就是想绷紧林老师的衣服,那就太没趣了。”

“没趣?朋友,那部分是送给你的。” 西诺拍了拍我的肩,我闻到他指尖淡淡的麝香味。

“但那只不过是额外的收获罢了。今天我证实了我的理论:她是个真正的L系列。”

“难道有假不成?乱改名字可不是容易的事。型号字码都是锁得牢,埋得深的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
“我哥说现在是越来越容易了。他说每天廉价的山寨货都在流入市场。你想给仿货加啥名字都成。”

“在城里还有可能,但谁会操心我们这个鬼地方?”

“就专门在我们这个鬼地方!你知不知道一个L系列多少钱?你不会真以为斯莫特有钱买个正品?”餐厅里,我们对面,斯莫特校长走了进来,真是‘说曹操,曹操就到’。他穿过临时讲台,径直向我们走了过来。

“埋下头,”我说。这句话反而助了他的兴,他头一抬,东张西望地做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。特尔西哼哼两下,嘴里的牛奶滴到腿上。他总是注视着西诺,好像我一不注意,他立刻就会成为的第一粉丝。

“我听说你今天又违反课堂纪律了,”校长的话音回荡在他硕大的肚皮之上。西诺的视线落在他的肚脐上,正好对了个“眼对眼”。

“斯莫特校长,只不过是名字引起的误解罢了。” 西诺咧嘴一笑,前面的头发甩到一旁去。

“你知道和林老师在这方面争执是没有意义的。不要再找林老师的麻烦了,要不然,这个月余下的日子,只有让韩老师来调教你了。我不允许你在新老师身上做实验。” 斯莫特被我们上方一只不知哪来的看不见的蜜蜂打断了。“我不允许我的学校再有你哥哥那样的学生出现,我绝不允许动乱再发生。你听懂了没有?”

“听懂了,校长。”一听到斯莫特校长提到韩老师和他哥哥,西诺的气势显然被削弱了。

“把他看紧点,麦伦。” 斯莫特接着说:“我知道我能指望你。”说着,他大嘴上一双松弛,布满红血丝的眼镜顿时明亮了起来。然后他费力地挤过两个餐厅里干活的,走了出去。

“对,就按他说的做,”西诺又说:“你们好学生就‘擅长’这个。”

“斯莫特喜欢我又不是我的错,他跟我们家老早就认识了。”

特尔西说:“问题就在于,斯莫特认识所有学生的家长。”

“闭嘴,现在你知道发表意见了?” 西诺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。特尔西又回去冲他的奶粉了。

“L系列是可以设置的。我们能改设他们的模式。”

早期的系列都只能做单一的工作。我也晓得。不然,一个就能顶几个。这样不利于经销商。而且,他们本来就不是被设计来处理多项任务的。

我还知道老师型号具有独特的人格特点和社交能力。当然,L系列有名就有名在他们处理人文学科的本领。文学,艺术,音乐,哲学-所有看上去没有固定答案的学科,J和k系列都无能为力。最近兴起了新的风潮,主张学生在中学开始就要得到适当的训练。如此一来,我们才能掌握每个故事或文学作品中所蕴含的正确意义。

然而,我还是没弄懂西诺的意图。“哪些模式啊?”

“只要你想得出的,都行!自从L系列上市一来,灰色市场的规模不断扩大。清洁,修理,安保,游戏,一应俱全。”

特尔西在我旁边欲言又止。

“没错,BT。女朋友模式也行。” 特尔西的双眼有神了起来。

“就算如此,又有什么大不了的?”我问道。

“你还没听懂么, 麦伦 ?这意味着我们可以设置林老师。我们可以改变她。”

“为什么要改变她呢?”他情绪还没恢复过来。

“你简直没有一丁点儿想象力。你的脑子干得……干得像颗干荔枝。 ” 西诺看了一眼特尔西,确定他也在听。“跟你姨妈一模一样。”

我们头顶上方破烂的音响发出了静电的噼啪声,这意味着我们的午餐时间到此结束。特尔西问:“那你是怎么证明林老师是L系列的呢?”

“及时贴。我特意小心不碰到她的身体,仅仅是她的衬衣。但是她都知道,她感觉得到。我哥说L系列的感觉范围更宽。”

回到家后,我姨妈什么都没跟我说。她很少和我交谈。有时候,我发现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中,她的颧骨隆起,看上去像两个生面团。她的双眼湛蓝如溪水一般冰冷。没有谁想被哪双眼睛盯着看。

邻居们都管她叫康纳小姐。她从不应答。她就直直地看着他们,直到他们被吓跑为止。她一开口,说出的话,绝对保证他们再也不会回来。以前,我听我妈妈叫她波比。那会儿,她们讲到过去的事情,她的生面团脸上偶尔会泛一点红光。

虽然如此,我还是知道她是喜欢我的。不然我妈妈也不会放心把我留给她照顾。晚上,我姨妈一跟我说话,不是抱怨那些傻子一辈子都待在这个鬼地方,就是问我有没有被斯莫特和他那帮老师给洗脑。她的结论就是,每个人都是弱者。因为,她愿意跟我讲这些,所以我知道我和那些人还是有区别的。

那天晚上,我告诉她我喜欢林老师,告诉她林老师和其他的不同。她更先进。

“又有什么用呢?”我姨妈说。

有时候,林老师让我想起我妈妈,她们有一点相似,就一点点。但是我没把这个跟我姨妈说。我姨妈是不会理解的。这么一来,我也就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了。我姨妈对我妈妈的感情很复杂。有时候她会一个故事接着一个地回忆过去,甚至偶尔还会提到我爸爸。但其余时候,她又会厉声说:“别傻了。”我从来无法预测她心情是好是坏。

但是林老师确实让我想起了我妈妈。她整洁的穿衣风格。她纤细的双臂。她精准而厚重的步伐。连她的声音都像。西诺说这些都不是巧合,说学校有我们所有人母亲的声音标本,并把这些样标本加以合成,这么一来,老师就可以更好地控制我们了。我的结论是他在胡说。他一出生,他的母亲就过世了。他记忆中的她唯一的声音都隔着她的肚子被扭曲了。而且,她恐怕管他叫“琳娜”,因为她一心想要个女孩。半个县的人都知道她不正常。

我妈妈离开家已经有一年了。起初,我姨妈对我说我妈妈是去找我爸爸了,我们还住在城里那会儿,有一个晚上,我爸爸被人带走了。我问姨妈我妈妈什么时候才回来。姨妈轻声说:“等她找到你爸爸,她就会回来了。”后来我又问她为什么当时没有立即就去找我爸爸。我姨妈就那么看着我,说:“她一开始觉得等着就行了。但是她最后不想再这么空等了。”

第二天,西诺很安静。这只能说明他是在等待时机,制定计划。他的寻常把戏,从来不同寻常。

那天早上,林老师把我们的作文-《动物及其用途》发下来。“现在,我想指出付尔侬犯的一个错误。”可怜的伏尔侬,把头埋得低低的,他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一头褐色的头发。

“福尔侬,你为什么说鸡的用途是友谊?”

“因为,嘀里嗒里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伏尔侬低声咕哝。“我小时候,”有几个同学开始小声议论起来,西诺瞪了他们一眼,他们安静了下来。

“好吧,但是你已经长大了。你知道了东西的用途。伏尔侬,你的结论是错误的。人们应该把鸡作为食物。难道你从没吃过鸡肉吗?”

“我是吃过,老师。但我那时候还小,并不知道鸡肉就是‘鸡’身上的肉。”

“伏尔侬 ……,听好。你把那些养鸡的农民都给忘了吗?他们以养鸡为生。设想一下:要是你不吃他们的鸡的话,他们该怎么办?难道你想眼看着他们受穷吗?你希望这个世界鸡只泛滥吗?”

“不希望,老师。”

杜希拉举起手,她的手臂毛绒绒的。“你有问题吗?” 林老师问。

“是的,老师。这是不是他们所讲的在杀猴之前先杀鸡?因为养猴的农民没有养鸡的多?”

林老师停顿了一下。于是我说:“希拉,别胡说了,你的翻译有误,这个‘前’不是在什么什么以前,而是在什么东西面前。事实上,它的意思是杀鸡给猴看。举个例子罢了。”

西诺接着说:“我们就是猴子, 希拉 。 伏尔侬就是那只鸡。我说的没错吧,林老师?”

“西诺是……对的,杜希拉。每个人都要从伏尔侬上吸取教训,不要重复他的错误。”

“别帮林老师解围,” 西诺眨了眨眼,小声对我说。他一跟粗粗的睫毛落在他长满雀斑的脸上。看上去就像是两个退色的句号中间有一个新鲜的逗号。

林老师照例又回到了刚才讲的内容上。“伏尔侬,你必须要好好反省一下。你不能这么自私,得改正。你不仅要完成今天的作业,还要写一份检讨。知道了吗,伏尔侬?”

“知道了,老师。”

我们的学校占用了一个废弃的小型购物中心,每天下午我们都在停车场里上体育课。我姨妈帮我写了一大落各种理由的请假条。她以前是个图书管理员,所以鄙视一切的体育运动。

西诺并不介意,要大半节课可能才能从他灵活的身体里挤出几滴汗。他的领口上能有一个湿湿的箭头形状,就算很不错的了。我等到后半节课的时候,才把请假条交上去。不想老在门厅里待着,我朝我们教室的方向走去,沿路避开了吹着小曲儿的斯莫特,我盯着橱窗出神好一会儿。我好奇我们出去以后,老师们都在干什么。有时候,我们离开时他们在哪儿,回来时他们还在哪儿,好像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静静等候。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感觉到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。

林老师并不在我离开时的位置,那时她是站在教室的前面。可能她回到她的柜子里面去了,就像我们每天晚上都得回家一样。然而,我余光看到,后边的角落里站了个人。教室的门虚掩着,我顺势溜了进去。

林老师背对着我。她黑中带蓝的头发,有几根发丝跑到发髻外面去了,她的裙子也是皱巴巴的。林老师一手拿着镜子,一手在脸上摆弄。

我想就那么一直看着她,但我又不知道她身上的传感器的工作范围能达到多远。

“林老师?”

林老师关上了她的工具,转身面对我。“麦伦。你站在那儿多久了?”如果我突然出现,我妈妈也常那么问我。

“就一会儿,老师。”

“你怎么没上体育课吗?”

我举起我的假条。我知道她对我健康情况一清二楚。“我就想休息一下。”

“那你应该到医务室去。”没人愿意到那儿去。护士是一个很旧的型号,她把每个学生都当作一块儿死肉。她的语音系统早退化了,而且她扎针从来扎不准。

“我能在他们回来之前和你待在这儿吗?老师,你也需要休息啊 。”

“麦伦,感谢你的关心。虽然,你的关心放错了地方。我会写在你的行为报告里面。但是你不能待在这里。”她看着打开的门。

“老师,你还好吗?”

“这个问题不合适, 麦伦 。请你在外面等。”

我点了点头,离开了教室。教室外,我从橱窗往里看。林老师又拿出镜子照了起来。脸上弄好之后,她扎紧头发,又整理了一下衣服。她把手脚都好好打量了一番。

爸爸失踪以后,我常看到我妈妈坐在梳妆台面前,拿着一面椭圆形的古董铜镜,看好几个小时。老师照镜子的时候,我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表情。西诺会说,我是自欺欺人,幻想根本不存在的东西。但是我没有,我什么也没找到。

放学以后,我往西诺家里去了。我没跟我姨妈讲,不过,她也不会说不行的。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西诺。她知道他家的情况,每个人都知道。但是她容忍了我们的友情。

我本打算告诉西诺,林老师的奇怪举动,但我又没心情听他说这种现象背后的实质。我站在野葛丛后,盯着他家的房子看了差不多15分钟才敲门。

门廊看上去好久没有人用过了,很微小的噪声夹杂着均匀的电子嗡嗡声从西诺哥哥的房里传出来。要是他爸爸在家,很容易就能知道。他瘦而高犹如一跟电线杆,却顶得上20个人。他随便走进哪个房间,那个房间就是他一个人的了。不过,他大多呆深山老林中,走着,挖着,喝着,去一次要呆好几周时间。西诺要是知道他爸爸随时可能回来,越接近他越变得焦躁不安。

我弯腰来到他哥哥窗台下面,试着往里看。里面一如往常,十分昏暗,唯一的光线来自他的电脑屏幕。几根管子吊在他的包上,他的一只手悬在沙发扶手上。我隐约能看到他的断指。我只看见过他的脸一次。他的嘴像是被砂纸砂过,上面布满了数不清的小伤疤,看上去像烧焦了的炖菜酥皮。

我又悄悄来到西诺窗前。他两腿交叉坐在床上,没穿上衣,手在大腿上拨弄着个什么东西。他光滑的皮肤和他哥哥的正好相反。他的两个肩胛,向外拱起,犹如雏鸡第一对翅膀。

我等了好一会儿,但他太过专注,并没有注意到我。 我最后往窗上敲了敲。他一下坐直了,转身的同时,把一个东西塞进裤包。我看到他发现是我后,放下了警惕。他点头示意我到门廊去等他。

“我们到外边去吧,”西诺说着,穿上了一件T恤。

“去哪儿?”

“无所谓,”他说着,走到前面去。“铁路吧。”

我们爬上最高的山,又爬上这座山上最高的树。好几年前,西诺在大树枝上建了个平台,现在还能稳稳得支撑住我们俩。

我从这儿能一览全局。十月的群山笼罩在一片暗橙色里,I系列的眼仁就是这个颜色,就因为这个他们卖得不好。

从树林顶上往下看,铁道上的柱子直耸好几百米。在火车开过之前能听到隆隆声。西诺以前喜欢从蜷着的拳头缝隙里看火车,希望在它经过的时候,看到车窗里人们的脸。这些往城里赶路的人都是谁?我知道他在想这个问题。这附近没有车站。我还有一些对城里模糊的记忆。那些我们被流放下乡之前发生的事。西诺是知道的,但是他从没问过我。

空气中充满清澈而静谧的气息。没有来车的迹象。“我好久没能看这么远了。”我说。

“杜希拉还住在这里吗?”

“我猜是吧。”我们班上唯一的女生,一直在努力学习来证明自己的价值。

“那斯莫特住在那儿,是吧?”我用手指了指。

“你上次来时,他们在哪,现在就还在哪, 麦伦。天哪!”

“我只是……”但我没把话说完。一阵清风吹拂着我的T恤衫,直击我的胸口。我能感到西诺肩膀发出的热气。

“斯莫特只是小打小闹罢了。没有授权和经费来运营这个学校,他的小把戏不可能持续多久的。”

“可是,无论如何,西诺,你还是得小心行事。就别挑战权威了,别太出格。你也知道,‘枪打出头鸟’。”

“麦伦,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。斯莫特最不喜欢麻烦了。他就一心想保住他的小把戏,不受外界干扰。” 西诺远眺了一眼铁路。“他那么想也是无可厚非的。我哥说斯莫特以前是个电脑编程员。跟你说,不算有多好。不过在外头不怎么样,在这儿可了不得。我敢说他家就一骇客中心。”

我才不想想象斯莫特在家里是个什么样。我知道就凭我们那点学费,他也不可能贪污多少。我问:“那你觉得他怎么有钱买得起林老师呢?”

“也许,我们可以问问她。” 西诺拾了几十个小鹅卵石,不停瞄准25尺外一片顽固的树叶。

“肯定花了一整年的预算吧!”我提到,暗自希望这个答案能够满足西诺的好奇心。

“最少。”他一遍又一遍地将石子扔向那片树叶。

“这么一来恐怕没有多余的钱拿来更新测验的老师了吧。”明年,我们就要开始集中精力准备升学考试了。

“我们反正也不需要。我的意思是离开这儿。”

“无所谓。都是一样的。外面也没有人类老师。”

“我听说在最好的大学里……”我说。

“你听说? 麦伦,你还听说了什么?”

我能感觉到旁边他的目光。我把视线锁定在树林里一片阴影上。我想把老师的事对他说,关于那天我看到的情形。我想问问他,那都意味着什么。或者由他来问我。

第二天下午的诗歌课上,西诺举起手。他一整天都没看过我。我肯定准是他爸爸回来了。

“你有问题吗?”

“是的,老师。就一个简单的问题。你最喜欢的诗是哪首?”

“我没有喜欢的诗,西诺琳娜。”

“你肯定有。每个人都有。”

“你弄错了。”她转向教室中间。“现在,我们该讲哪儿了?”

西诺又举起了手。

“你还有问题吗, 西诺琳娜 ?”

“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呢!你知道那么多首诗。你在教我们上一届的时候,难道就没有一首喜欢的?”

“这是我教的第一个班。”

“哎,老师,没什么的。二手货,又不是什么坏事。我们都知道斯莫特不可能买个新的。”同学们都面面相觑,只有西诺迎着老师的目光。

“她是不能说谎的。” 杜希拉悄声对西诺说。

“这个,我们可不知道。” 特尔西说。

“我们不需要打听校长的私事。”我直接对西诺说。

“哦,对。我们小老百姓没必要知道大人物们都在忙些什么。就连本地不那么大的人物也不行。” 西诺继续说,并没看我。

林老师继续讲课,像是没听到问题似的。“现在我们讲讲正确解析诗歌的步骤。”

看这个,西诺用唇语说。他慢慢地举起手来。

“你还有第三个问题吗,西诺?你知道这是你今天能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了。”

“照我看来,你连我第一个问题都没回答。老师,那问题也不难啊。纯属私人喜好。连小狗都有最喜欢的玩具。难道你能没有最喜欢的诗?”

林老师老师停顿了一刻。

“我没有最喜欢的诗。”

“你有任何喜欢的东西吗?” 西诺发出嘘声。

“你已经用完你今天的问题了,西诺琳娜。”

我举起手。

“你有问题吗, 麦伦?”我能感觉到林老师的目光。

西诺突然向林老师的脖子上扔去一个小小银色的东西。然后他从座位上跃起,径直走向林老师,嘴里还数着“1”

“西诺琳娜 ,回到你的座位上去。”

“2”

“这是给你的最后口头警告。”

“3”

林老师再也没说什么了。她静静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西诺站在她面前,然后一只手指按在她腹部上。“好,老师,让我们见识见识你到底是什么做的。”他边说边拧开一个脏兮兮的铜制工具。

我顿时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,又干又瘪。我想说点什么,或者大叫一番,又或者痛哭一场。但我什么也没做,呆在那里。班上的同学都不作声,像是被订在了椅子上,虽然,这时所有的座位都已经解锁了。

西诺转到她背后去。他拉开她裙子的拉链,然后停住,摇了摇头。

“怎么了?” 特尔西问。

西诺拉下林老师的一只袖子,她一侧肩膀露了出来,我们都看见了—— 一个文胸肩带。每个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:她怎么需要穿文胸?没有哪个系列是需要穿内衣的。

杜希拉像被蛇咬了一口,跳起来跑出门去。

西诺爬上林老师的后背。他开始在她脖子的根部摆弄着,然后顺着脊柱而下。他毫不慌张,显得井井有条。西诺对机械很有研究。我们坐在位子上,什么也看不见。林老师的文胸肩带垮下来。西诺打开了一个什么东西,伸手进去。

“妈的。有人早来一步了。”他试图把她转过身去,给我们看。但是她一动也没动。

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 特尔西·博维斯喘着粗气。

“她已经被最大程度地改过了。所有的都被动过了,一个槽也不剩。我什么都不用,只要打开这些电源就行了。”

他伸手去抓她的脖子,结果失去平衡,得攀住她的肩膀来稳定。全班都倒抽一口凉气。

林老师文胸掉了下来,露出一个没有乳头的乳房。一排新咬的齿印深深陷在上面。

我把头低下去,闻到我的酸咯吱窝。我觉得好像是撞见了刚洗完澡的妈妈一样。

“西诺…… 别……”

“难道你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吗,麦伦?看看里面有什么,没有什么。”但西诺察觉到没有人在看他。每个人都盯着老师左边的乳房。他倚着老师的肩膀,顺势往下看。

“天哪……”他突然失去平衡,往下坠。一只手拼命往上攀,他的工具就硬生生地钩在林老师脸上。地心引力这么往下一拽,在她脸上划出一道大口子。班上顿时喧闹起来。连安博都吸口冷气,说:“不。”

西诺从地上弹起来,慢慢往后退。他看一下我,又看一下齿印,他看上去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,我只看到过两次。但第一次,我还对他说没事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他那次最后终于平静了下来。

一扇玻璃门在他身后打开。他还没来得及转身,就被斯莫特一掌击到墙角里。 西诺没能站起来。

韩老师跟着斯莫特走进来。过道里,杜希拉手捂着双眼。

“把这个带回你柜子里去,韩老师。然后你再回来帮我把林老师搬走。”

斯莫特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。他把林老师的衣服拉上肩膀,并用皱巴巴的手抓着。 斯莫特把她身体往后倾,轻轻地靠在他身上,然后试着把她朝门口拉。但是,就连他都拉不动林老师。

“出去。全部!”

我们向门口跑去。我看到走廊里 西诺在韩老师肩上晃来晃去,最后消失在尽头。 西诺瘦瘦得像一块橡皮挂在韩老师宽大的肩头。我一直等着他抬头,向我眨眨眼。

在林老师这次事件以后,我一直等着西诺回来。我一直想他会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回来。一周过去了,他还是没有音讯,我跑到他家里去,但房子空荡荡的,电也给断了。我对姨妈说后,她一个劲地摇头。

林老师被蒋老师代替了,我们之后再也没怎么见到斯莫特了。年底,我们学校因为资金不足,被州政府关闭了。他们把我们学生转到一个邻县的学校,并用一辆破旧的摆渡车来运载我们。几个月后,我姨妈终于得到消息说我们能搬回城里去了。我们回去了。

特尔西最近告诉我,经过几年寻找,他找到了斯莫特。他和他那帮老师就窝在考场附近的一个棚户里。他们什么都做,就为帮斯莫特还账。

我常常想他们中间的林老师。我肯定她和他们在一块儿。她是我们乡里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L系列。在城里,M系列都已经大量上市,她不会有市场的。我能想象她坐在那里,周围有昆和孔,还有黄和胡,还有老郭。我常想他们有没有修好她的脸。我又想就算是低价卖,她的用处还大不大。

很长一段时间,我还在为林老师找一首诗。如果她还遇到同样的问题,至少她能有一首称得上最爱。我喜欢想象她到底喜欢什么。送她一首诗,她会在一个人的晚上,在她的柜子里,自吟两句。

我想起西诺会兴奋地谈起机器人解放,他总强调:不是为它们,它们不懂。如果他现在在这儿,他会笑我还在想着林老师。他会说:又来了,又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它们了。

我不会否认。我会对说,我也常想着他。想象着去打折店。找到她的时候,那张写着“选我”的及时贴还粘在她背上。然后带她回家。

~ Tevis Thompson

Published May 4th, 20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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